【卡康】机械嘶鸣【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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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无警告内容



19



    马库斯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卡尔的墓碑旁献上一朵鲜花。当他沉默地看着墓碑,他恍惚觉得有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接着有个声音,如同在往日这位老者的轻声教导一样说着“路还很长。”

当工厂的大门打开的时候,没有人敢出去,这不是坏事,人类的情感里有犹豫,恐惧。他们因为自我觉醒从万人坑里逃生,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任何一种可能性。这同时也是人类闪光的一点——他们总是有无限可能。

尽管路还很长。

 

康纳成为自由撰稿人,为当地一家小报社写时评。他尤其喜欢这种方式,他有足够的空间发挥,带着他特有的理性思考和缜密的逻辑思维,再加上从人类那儿习得的情感和理性,他的话语总是带着客观的分析和对生活调侃式的质疑,他干得很漂亮。他也喜欢这种剖析自己和培养观点的过程。同时在空闲时间他还跟托尼学了些摄影,也将作品投稿,但大概是初学技艺不精,没什么回声。

“我这种苦日子也过了几个年头,你比我好,我除了照相什么都不会。”托尼抱着大了一个尺寸的猫,后者在他怀里打呼噜。

托尼没有社交网络账号,这很奇怪,甚至是很不方便,许多人都不敢想象在现在这个年代没有电子邮件,没有脸书和推特以及照片墙该怎么活下去。“但我做到了,”托尼只是这么说,“它们会让我分心,它们会让我过多地关注回馈。”

“你不关注读者和观众地反应吗?”

“当然关注,但是你应该知道人们在网络上发言经常不太负责。”他只是摸着猫咪的脑袋,“摄影是非常私人化的表达。”

康纳看了看下一封投稿,在打字的间隙伸个懒腰。

在完成任务后,他在邮件的草稿箱里写信,但从来没有一封是发出去的,那些一个键盘一个键盘摁出来的句子,那些抱怨,懊恼,还有对发生在自己身上戏剧性的故事的不相信,以及对曾经生活的追溯就一行一行地摆在那儿。因为不会发送给那位收件人,所以文字在这时变得无所顾忌了一些,于是他用上了俚语,有时他会诅咒,更多的时候他好像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甚至前后矛盾,一边回忆冬日里偶尔的晴日,一边想象那次的葬礼会是怎样的场面;一边说广场上焰火底下的亲吻,一边说他是如何想要逃避这些记忆带给他的种种折磨;一边说我宁愿我根本没被造出来,一边说不管怎样,有过总比没有好。

他也看着自己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又气又笑,把这些归结成自己太累,处理器太混乱了。

他往下翻,一篇一篇地翻,在看到他欲望的倾诉时他觉得自己机体过热快要宕机。此时还有只猫盯着他的屏幕。康纳把它往旁边推了推,说“你别看了”,这只猫像反驳似的发出一声抱怨。

有时托尼在晚上起来,会看到康纳还坐在电脑桌前,一问怎么还不睡,康纳只说睡那么多没什么用,不如多花时间干点事,托尼边打哈欠边说我不知道该羡慕你还是该劝你。

 

事情就这样发生在一个康纳离开那儿将近三个月时的白天。

他下楼买打印机的耗材纸张,提着一大包纸刚抬腿迈进房门,就听见自己的电脑发出一声清脆的——发送邮件——发送成功——的声音。

康纳当即骂了一句脏话。他冲去电脑前一看,他后悔于自己对于这只猫的太过信任。

收件人早已被他填好,只是这些草稿箱里的邮件,他甚至对这些文字有这样一种感觉:我只不过是在重复那些毫无用处也毫无价值的来自一个人工智能的感情。现在,那行醒目的“发送成功,收件人卡姆斯基”更加加重了他这个想法。

他会怎么想?这位看上去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天才?这个本世纪最伟大的企业家会怎么看待来自一个人工智能的,由程序演算出来的“感情”?

康纳扔下纸,把猫从桌上搬下来,他合上电脑,往床上一瘫,把脸埋在枕头里。

我完了。接下来几个小时他脑子里都只有这句话了,他迷迷糊糊地度过了整个上午。

 

托尼兴冲冲地跑回来,把康纳从床上拉起来,兴奋地大叫:“我要去非洲了!”

“呃......嗯?什么?”

“非洲!摄影,半年!”

每个词语都干净利落,康纳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喜悦。好吧,所有好事都要在我不好的时候发生。康纳甚至有点嫉妒,“什么时候?”

“我可以自己定,所以我决定就在后天。”

“后天?你来得及吗?”

“来得及!”他边说边开始整理照片。

这天是托尼晚上没有睡觉。

康纳凑过去看,灯光底下,桌上零零落落地铺了一些老照片。

“小心,纸很脆。”托尼提醒,“好早以前的相纸,早就不生产了。”

吸引到康纳注意的是一个左眼罩着眼罩的老人,坐在一张大沙发上,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半截还燃着的烟,右手拿着本书。光影把握得尤其准确,有一半阴影正好位于他得左半边脸颊上,不细看会以为他的眼罩和阴影融为一体。

“我祖父。”托尼注意到康纳的目光落在这张相片上。“抵制象牙贸易。”

康纳呆住。

“所以去了非洲,在那儿受的伤。”托尼指了指左眼,“一只眼睛,换了一头大象和他完整的象牙。”

康纳转过脸去看着这位摄影师,戴着如啤酒瓶底一般厚的眼镜,这位看上去呆板又木讷的室友,此刻非常平静,只是看着照片里的老人莫不作声。在此之前,康纳了解到的是他曾经有过一段恋情,对方认为他太迟钝而分手,他从小就喜欢摄影,拿到的第一台相机是一台傻瓜相机,他还收集过柯达的胶卷,收集过瓶盖。

“这是我十来岁的时候给他照的,这是他最喜欢的照片,他的钱包里一直存着。”

托尼继续,“所以我一直想去那儿。”

康纳刚想再说点什么,这时电脑发出一声收到私信消息的通知。

“嘿,去看看吧,有人找你。”

托尼说着,取下眼镜来用衣角擦拭镜片,康纳似乎看见他顺道抹了抹眼角。

 

康纳深吸一口气。

发件人不是卡姆斯基。

他把那口填满他整个机体的气吐出来。

是马库斯发来的。

就在几天前,康纳和马库斯的重逢地点看上去有些不合时宜,是在那片墓地。仿生人获得自由后,康纳习惯性地隔几天就去给那个没有姓名没有任何记录信息的合葬墓送上花。他会用纸巾轻轻擦去落在碑上的灰尘,将以前半枯萎的花移开,再重新放上几枝新的。那天他凑巧地遇见马库斯站在卡尔的墓前。康纳一直安静地等待马库斯转身,才走上前去跟他搭话。“好久不见。”他们同时说。

康纳此时把注意力移回电脑屏幕,他顺手推了一下那个没有镜片的眼镜框。

——卡姆斯基来问过你,就在今天中午。

——他问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来找你?而不是直接来找到我?

——很奇怪的问题,问你最近怎么样。我说我不知道。

——接着?

——他问我有没有在墓地看见你,我说没有。

——他为什么知道我会去那儿?

——我怎么知道?

于是康纳想到了一个非常坏的想法:就算我已经离开了他,他都依然在监视我。

这想法让他一下子百味杂陈。他不知该为此暗喜还是愤怒。

事到如今,那场分别如同深可见骨的伤痕,不断地渗出血水来,而他,这个人工智能,只能用所剩无几的理智的棉布慢慢吸收着这些,这些长久的疼痛。

——康纳,哥们,原谅我“没时间理会儿女情长。”

康纳在屏幕这边笑了笑,发了个emoji的仿生人苦笑表情过去。

 

邮箱里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没在意,希尔达第一次提醒他,他说再等等;第二次,他说有个代码在写;第三次,希尔达说是康纳寄来的,卡姆斯基终于从办公室地窗前转过身。

现在卡姆斯基这边正把这封夹杂着咒骂,欣慰,感谢,抱怨的信翻来覆去地看。

卡姆斯基动了动手指。

——后天,老地方,一起吃个晚餐吧。

隔了几秒,从这个城市某条街道的一个公寓里发出一声惨叫。

托尼火急火燎跑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康纳只是喘了口气回复:没什么,我想到你明天就得走了,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刻你已经搭上了飞往非洲的飞机。

    

后来,房东很好心地将没有让康纳支付那个空房间的房租。

——要记得我,康纳,我也会记得你。

——要把照片发给我。

康纳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跟他说了再见,他们甚至没有提到“再见”这个词。

他又习惯性地开始细数他生活里的点滴了。这也许是仿生人的礼物,也可能是仿生人无法逃离的厄运,他们无法遗忘,若不是记忆模块受损或是被特意篡改,他们就无法忘记,也无法改变他们的记忆,就像银翼杀手2049,他发誓他会一辈子记得这部电影。

他的指尖传感器至今都保留着人类嘴唇的温度,他还有带着水滴的发梢的触感,他现在都还记得浴缸里的水如同红宝石一样闪着粼粼的波光,以及他能回忆起那个地下室的潮气,也许他能想象出来另外一个自己那双蓝色的眼睛。

他能回忆起自己那时的感受,好像线路和程序都被捣成一团,他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充满了怀疑。

但此时他还是在没有刻上名字的墓碑前把旧的花拿走,放上一束新的,他去抚摸那个没有凹槽的墓碑石板。

0号曾将记忆传输过来,那儿就有康纳德生活的所有片段。

但康纳从不指望自己能够感同身受,这个词语来得太虚幻了——他认为——他每次写时评的时候都会这么认为,感同身受太虚无飘渺了,人类对于他人的遭遇是没有任何想象力的。此刻他都不想感同身受,只想感受所有。

他本来也确实可以好好感受自己以后的葬身之所,从脚下的土地一直到头顶的树梢,他本可以好好打量今天的温度和日光的,他本可以在晚些时候再接受命运和所谓的“运气”的当头一棒。

就在那儿,就在他的身后,康纳第一下居然没听明白那句话,他转过头去,甚至第一眼都没有认出对方来。

“您能再问一遍吗?”他也不知道,如果他不认识这个人他为什么不直接离开。

对方又问了一遍,那就只是一句很简单的问句。

康纳像沉进湖底又被捞了起来,他好像一身都湿漉漉的,情绪都快溢出身体的边缘。

——康纳,你在想什么?

卡姆斯基剪短了头发。

 

“康纳的邮件。”

卡姆斯基转过身,“你看了吗?”

“没有。”

不长,卡姆斯基看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里希尔达尝试出去,被卡姆斯基叫住了。

看完了,男人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不能......”他好像有点抽抽噎噎的,“我不能。”

“不是工作上的事,是吧?”年轻的经理明白卡姆斯基在工作面前不会有这样的态度。

他摇头,过了一回,他还是马上回复到他固有的状态里,回复到一种似乎已经掌握全局,胸有成竹的姿势里去,说“这件事先搁在一边。”

过去的阴影和对感情近乎变态的控制欲,加上他一直以来的完美主义让他在这件事上变得畏首畏尾。他害怕把事情搞砸,他希望他们异常,他们变化,他们偶尔脱缰,他也害怕事情会脱离自己的控制,他在这个战场里是最容易受到惊吓的那个。

“也许他们比我们更明白呢?”

“什么?”

“也许人工智能比我们更明白爱?”希尔达转着一支平板触控笔,“您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是?”

这个论题让卡姆斯基不知道从何启笔。

“您站在创造者的立场,自然会认为创造物无法超于您的高度,但也许他们真的明白呢?”

“伪命题。”

“放松点,卡姆斯基,放松点,谁没有过这些事?”

“也许他们确实明白,但由于感情会碍理性的事,于是感情被程序性地忽略了,所以,将感情显露出来的确实是突破了程序的那部分。”

“希尔达,别说笑了,”卡姆斯基只是扇了扇自己的手,像是要把什么想法从自己眼前扇走。

“好吧,好吧。”她起身,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住了。

卡姆斯基:“还有什么事?”

她挑了挑眉毛,“去找他呀!”说完这句,她一溜烟地溜走了。

 

第二天卡姆斯基照办了。

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减掉了自己留好的头发,原因是,短发能让他显得年轻些。

他已经在这儿见过这个身影很多次,那么多次,他没有一次上前问好,没有一次打招呼,他就是站在远处,看着这个影子走近再走远。

次次都是碰巧。

卡姆斯基早已没有了康纳的任何定位与行踪信息,自从康纳从那所房子里离开,卡姆斯基就切断了以前对他所有的追踪。他已经脱离了这儿,卡姆斯基想,也许不会回来了。

仿生人获得独立的那天,他让克洛伊离开,他只说他需要自己好好呆着,克洛伊自然去了模控生命公司,那天他把自己泡在泳池里,皮肤因为太久地浸在水中而发皱,他从这一头游到那头,一头潜进去,气泡划过他的脸颊摇摇摆摆地升到水面,能够把眼泪都带走。

都是碰巧。

康纳习惯往右边那条道路来,卡姆斯基往左边走,走得远远的。

只是除了今天。

“时间还没到,”康纳把手插进口袋,尝试着用余光看他修剪得体的鬓角,“你说的是明天。”

似乎是带了点白。

TBC.

随便说说。

其实整个故事差不多到尾声了,中间隔了这么久真是很抱歉,也感谢容忍我渣文笔这么久的天使们。

下一次更新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离高考只有五十多天了,时间确实很紧迫。

但是我会认真对待这个故事的。

说白了就是,宁愿坑掉都不希望随随便便结个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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