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康】机械嘶鸣【8】


前文:1   2  3  4  5  6  7



警告:

还是旧时恋情提及。

以后这个警告会很多,洁癖尽快退出。



8



——康纳找到卡姆斯基问他:“后天会有新年焰火。”

——“你想去看?”

接下来的两天康纳好像全神贯注于等待新年的到来。

 

他们去看了焰火。

明亮且耀眼的光束呈现在康纳的电子眼成像屏上,接着被一一储存进他的记忆库。

在此之前他从未对此有过需求,他只需要办案,工作,用他永远不会疲劳的运算代码一次次侦破案件,而不需要慢下来,停下来,专注于一朵花或是一场焰火表演。但这时他突然有了点执念,“我想看每一场焰火表演。”

“你不记恨我?康纳?”

“我需要记恨什么?”这话说出来有种既是程序设定又透着人类之间淡淡信任的微妙感。

记恨那个测试,记恨圣诞夜,记恨痛感原来是如此清晰的东西。卡姆斯基甚至有种感觉,他理应被康纳记恨和埋怨。

“没什么。”卡姆斯基回答。

然后这儿开始倒计时了,镶嵌在大楼里的LED屏上,数字由10向1慢慢推进。

“这些东西对人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康纳,人们认为什么东西重要要看他们自己,也许有人也会觉得新年烟火不足为道但他或许会将他床头的某个玩具某个相片看的很重要。这要看那件事物,嗯,寄托了他们的什么。”

汉克的相片——康纳想到这个——那很重要。

这话刚刚说完,倒计时就到底了,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彩带漫天飘舞,落到康纳和卡姆斯基的头顶。

“我们需要这样欢呼吗?”

“如果你想,你就可以去做。”

“需要亲吻吗?就像他们一样?那代表什么?”康纳扫视身边,“我之前外出,我看到一方对另一方的举动,那是一种攻击性举动。”

“什么?”

“就像这样。”康纳凑过去,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卡姆斯基的脸颊。“这对您来说难道不是一种危险预警吗?”

“接着呢?‘我’做了什么?”

“握住,并且亲吻。”

于是卡姆斯基握住康纳的手,接着亲吻他的手心。

“你有恶意吗,康纳?你认为我会觉得这个举动危险吗?”

面部表情放松和愉悦,探测不到任何紧张。

“但这不一样,这和我看到的那个。”

“那当然不一样,我们并非他们,所以怎么可能一样?”

康纳看着他,微微仰着脑袋,人群在呐喊,身边的陌生人把帽子和围巾往天空抛,康纳看着它们飞舞,他会羡慕。

有彩带遮住卡姆斯基的眼睛,记忆回溯多年之前。

那时他以为的“我一生的挚爱”也这样看着他。他紧张死了,攥着随身听的手全是汗,那随身听在他手里打滑,最终在他们之间还差两厘米半的时候,它没撑住,卡姆斯基也没握住,并失掉了拽住与它相连的耳机线的机会,它掉到地上去了。

梦幻般的彩带跟着风离开。

“康纳,我能不能……?”

“什么?”

他凑近,十厘米,八厘米。

又有彩带飞过来了,正好掉在康纳黑色的棉质口罩上,彩带亮晶晶,黑色闪着光。卡姆斯基瞥见口罩的一个缝线处露出来一截线头。

“你想不想尝试这个?”卡姆斯基轻轻把他的口罩往下拉,“就像你看到的一样。”

啊,他看见了康纳脸上细小的雀斑,那是他刻意加上的,他觉得如同陶瓷般的,没有任何瑕疵的皮肤不太真实,当然,雀斑和细小的皱纹并不算是瑕疵。

康纳有些凑近,然后又退回去,“这是不是不对?先生,这个……”

“嘘——”他说,顿,再道,“你排斥这个吗?”

“不,先生,没有。”他应该如何去做?他搜索所有事件中与此相类似的情况,52%选择一动不动,48%选择迎上去。少数服从多数,他站在那儿不动。

他们靠得更近了。

卡姆斯基想,他们确实相像,确实相像。

两厘米半,没有什么东西掉下去。

于是他吻上去了。

但紧接着,他便不知该欣喜还是遗憾,他们还是太不同了,他自己也和以前相比也太不一样了。大火烧了森林留下一抔沙土,漩涡的巨口吞了海水便剩了海底的尸骨,雨过天晴有彩虹,彩虹已过,都是破碎的水汽,卡在空气里,聚不起来,还散不去。

“哎——”他紧急停止。

怎么了,康纳急忙问。

没什么。卡姆斯基像抚摸一个雕塑一般抚摸他的脸颊,他拿手指翘起康纳羊绒帽的一角。

哎,灯变红了。

于是卡姆斯基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再把手掌滑下来,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有感受到威胁吗?”

“哦,原来您是要我尝试这个?”

这并非卡姆斯基本意,但他现在只能表示没错。康纳头往旁边歪,蹭到了自己羽绒服领边上的绒毛。

卡姆斯基想,是他做得太冲动了。

别人的快乐会传染,但他人的甜蜜也能在自己的身上变异成落单时的孤零零的感觉。人几乎有种本能去实现这样一种能满足自己暂时性需要的冲动——填上那种由于不自知地比较而产生的落差。

焰火散了。

 

“我吻了他。”卡姆斯基站在冰箱前,在冬夜里往自己的水杯中加冰块,他身后站着克洛伊。

“那没什么不对的,先生。”

“不,那很不对。”喝一口,冰块让他的舌尖都发麻了,“哈——”他试图呼出冷气。“我不应该想着别人,我不应该想着……”

他不再说下去。

“但那已经有了变化,先生。”克洛伊轻柔地,缓慢地回答他,“您以前只是回忆,从来都只是回忆。”回忆能给人带来一部分满足和安逸,但人往往不能一直沉醉在回忆里。那只是个酒池,人会越来越醉,最后在那池子里,昏过去了,躺在一汪池水之间再醒不来,这还不够,来人看了还得说一句“看他,睡得多沉呐。”

他还记得康纳被皮肤层覆盖的嘴唇,吻起来有着金属的凉意,让他想到儿时他跟别人打赌他输了,于是他就去舔那个铁栅栏的举动。不知是因为自己太僵硬还是对方没有反应的身体一动不动,那个吻就停在那儿,毫无变化,毫无起色,用仿生人的话来说——丝毫不值得去分析。人群太吵,风声太大,天空因为焰火一下子暗一下子亮,彩带和纸片的颜色如此杂乱。他有些愧疚,他放开了。

克洛伊并没有说错。卡姆斯基有时也会相信那个旁观者清的道理。他以前只是回忆,用过去那种无法改变的事情,加上他自己的伎俩来折磨自己已经承担过多虚幻结果的神经。但他现在至少在底特律的广场,在新年焰火底下倾身向前。

虽然说这个过程并不怎么样。

“至少您在想着RK800。”克洛伊提示,“您明明知道他并不怕冷。”

康纳并不怕冷,这点卡姆斯基是明白的,但他们出门之前,他依然给康纳拿来围巾,大衣和厚实的靴子。“不然他会让别人觉得奇怪”,卡姆斯基只是这样解释道。

后来他们回家,一路上沉默无言,康纳盯着车窗外往后退的树影和河面,拿左手撑起自己的脸,小拇指停在嘴角,轻轻地扫过。

康纳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分析那个举动,他试着重温那种感觉。用嘴唇挨近自己的手腕内侧——不是;手指关节——不对,那太硬了;并起手指后两根手指之间的那一条凹陷——太瘦,并不是嘴唇的触感。

这个接触短暂而且轻微,如同蜻蜓飞过水面,尾巴尖儿只轻轻一点。他提醒自己,这举动并不重要。问题是,他也觉得奇怪,他怎么没有拒绝?他怎么并不觉得抵触,为什么感到平静,甚至他有些遗憾于这发生在一瞬间,实在是过于电光火石。以及卡姆斯基的眼神,又像在看着他,又像看着远方某个再也去不了的地方。

他们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热烈地亲吻和欢呼,而且卡姆斯基好像并不是特别开心。这事情虽然称不上差到极点,但也说不上很好。但他想,这件事很重要,而至于为什么,他一下子理解了那句“一个事物重要,是因为人赋予了他们含义。”

什么含义?第一次接触?就像《创世纪》,那副画在教堂天花板上的壁画,只不过他们的手指变成了另外的东西。但这两者并不相同,他们之中没有上帝,字面意义上的上帝。他们之中只有,先是口罩,再是底特律市的空气——徘徊在零度左右,温度感知提醒他的,接着再是皮肤,是他自己永远不会拥有的神经末梢,由一个个细胞构成的血管,只有这些。

下一次呢?还会有下一次吗?他回忆对方的温度,力道。它们是那么薄,那么稀疏,像是飘着的,像一层纱,他的皮肤压力感受器几乎察觉不到它,但它们确实存在。以及康纳察觉到那个手指的动作,他明白自己的软体那时已经不稳定,他预料到自己的显示灯已经变红,他的帽子被卡姆斯基翘起一角,卡姆斯基的眼神只往那儿一瞟,接着他就垂下了眼睛。

挪开目光后,他的创造者却没有那种泄气的态度。他依然站得笔直,再次抬起头来,目光深邃又锐利。卡姆斯基总是那么胜券在握的样子。

他总是,充满自信。他并没有失望,或者说,卡姆斯基并非对康纳失望。这位人类对仿生人有很大地感兴趣,不管他们是循规守纪地按照程序模块运行,还是突破那个笼子达到异常化,对任何情况都有他的好奇心。只不过他总是能够隐藏得很好。

康纳再次查找了一下卡姆斯基的资料档案,2002年出生。那现在他已经36岁了。他总是会忽视这个,他总以为他们成了一样的,但每次他察觉到人类和仿生人的不同时都将面对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年龄。似乎卡姆斯基正在死亡,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正在死亡,他几乎能看出他们身体里的细胞慢慢老去,分解,变成碎片,除了他。他此时也无法说这一点是好是坏,毕竟他的创造目的就是持续为人类服务。

卡姆斯基会想什么?他看上去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也许他对这种行为不感兴趣,再加上他后来问道“你是否感受到威胁?”康纳的逻辑能力把这个行为看成一种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加透彻学习的方式。

那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康纳盯着自己的手。他没有预设任何事件路线,从未尝试这样地接触和举动,他只在伊甸俱乐部里读取别的个体的记忆时看到过,他当时毫无感觉。但在那个广场,新年焰火下,他几乎有种没有由来地期待,新奇,有趣,想要尝试。同时也有对这种未知的害怕。卡姆斯基告诉过他,“那很正常,人总会对未知的东西感到一些恐惧,到最后要看是求知欲压过了恐惧,还是求知欲成了恐惧的手下败将。”

显然,这一次他想要了解更多。

他清楚得很,一次性接纳更多的感情后,接着那繁重的处理流程及其对他的刺激也许会让他当场宕机,但他依然觉得自己的数据库和电子方程不够用。他明白的谈判手段,施压方法,他懂得的格斗技巧,数据处理模型,判案方法,推理公式,在情感这个巨大的海洋面前只是一小滴水花,甚至这一小滴水花都会被打到岸上去,干涸,蒸发,消失。

这么一来,他意识到,他自己知道得似乎也太少了。

那个防火墙里的人依然存在,在这副身体里东奔西跑,竭尽全力地想要找到一个出口,或是想要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无论哪种,那个从防火墙里出逃的人都在寻找一个地方,让他,让他们都能够好好存在,好好住下。

这就是2039年了,他的记忆模块已经把前一年和现在划分好区域,现在这一个被命名为“2039”年的文件夹,一切都是崭新的。是哥伦布刚刚发现的大陆,是几十年前人类登上月球,还有那个樱桃红的跑车在宇宙里漂流,以及......他想到这么一点,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第一名异常仿生人第一个程序的崩溃,是意识中的RA9和那个口声相传的地方——耶利哥。

2039年。这里的第一个脚印,是关于他们的接触。

 

没有人再看到异常仿生人了,至少没有人再看到那些由同一建模塑造出来的脸了,经过一个多月的地毯式搜索,没人再看到过那些曾被放置在橱窗里展示销售的物品,只察觉到废物站里那些废弃的零件单元和被钝器所伤的躯体似乎多了一些,于是有些大人便不再敢让自己的孩子在骑着单车出去玩的途中帮忙去帮忙丢个垃圾。

“人类对于破坏行为的狂热总是让我震惊。”卡姆斯基耸了耸肩,“虽然这确实让事情办得很快也很有效率。”

“至少群众没有先前那么恐慌了。”

“但他们其中有一些很伤心。”他又收到了一封信:我和妹妹上周看到了和Roes很像的人被押上警车,你们要对她做什么?”信封里面夹了干花,显然是之前那封信里他们的Roes戴着的花环上的。

“现在不是照顾他们伤心的时候。”有人说。

“那么现在就是照顾其他人暗喜的时候吗?”之前那个为仿生人发生的女士又噌地站起来了,卡姆斯基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慢点再开始这场辩论会”,他说。接着问她的名字,“希尔达”她回答。

希尔达,如果没记错,这名字是女战士的名字。

卡姆斯基抬抬手,示意他问完了,你们可以继续吵了。

无论讨论了多少次,最后的会议总会变成战争,卡姆斯基只是个旁观者,偶尔发话提醒,“还会有什么问题呢?我敢保证。各位,至少现在一切都妥当了,他们都在工厂里,受到我们看管,尽管依然运作运行,但已经无法活动了,那么,那还能有什么差错呢?如果还真有什么差错,那就真是上帝也赞成仿生人打赢这场仗。”

可是那是什么感觉?有意识却无法活动。睡眠瘫痪?卡姆斯基想,他也曾经历过这回事。明明已经清醒过来,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仿佛巨物压在他的胸口。那些在工厂里的仿生人也许就这样被无形的千斤巨石压着,忍受长久的无力和孤独。

“我记得好久之前,有人也似乎是保证过什么啊。”对方有意地看向他,把一边的眉毛往上一挑,脸上每一根汗毛都表达着不信任和怀疑。

于是另外几张脸也是一下子都齐刷刷地转向卡姆斯基,他们都明白这话的意思,但都不便于在这儿直接挑明——对方暗指那个采访,卡姆斯基面对镜头说,“我保证他们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这儿有这么多天才,这么多怪人,有商业精英或是人工智能的业内专家,他们总在会议上争执各抒己见,后果就是如同被人当成茶余饭后谈资的议会每次都要上演双方大打出手的闹剧一样,他们这里何尝不是?总有人敢于直言不讳,决策也永远没有“最好”这个说法,只看最后哪方是少数哪方又是多数,哪个决策“最不坏”。

“如何呢?”现在他只是笑了笑,“那是过去式了,我们到底是应该想着过去还是向前看?”

这种事他不太放在心上。他也不希望总是把这种工作上的事情带到自己的私人生活里去,尽管他不可能完全杜绝这一点,但他希望能尽量避免。

回到河对岸的家里,一开大门克洛伊就把他拉到一边去,“等一会儿,等一会儿。”

卡姆斯基明白了,“他们很聊得来。”他们站在角落里,透过玻璃看到花园里的两个人。

那很奇妙,卡姆斯基一下子不清楚他到底是站在这儿还是站在那边。感觉也很荒谬,就像宇宙被扯出一个口子来,那儿的人走到了这一头,于是在底特律,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悖论的漩涡。

“康纳一直在询问昨晚你那个举动,你让他太为难了,他们站在花园里讨论了有一个小时了。”

“这有什么为难的?”他们这还叫为难?卡姆斯基想,如果站在那里的是他自己,那才能说是为难。不愧是仿生人,一般来说人类可不可能把这些东西聊上整整一小时,他想到他曾经因为这个话题而结巴。

“先生,他不是你啊。”

“他又不是没有吻过别人,他能解释清,只是个小动作。”

“那是一样的吗?先生,连同一个人接受的不同亲吻它们的含义都不一样,更何况还是两个不同的人?”

卡姆斯基在会议上还刚刚说不要总是揪着过去不放。他总是可以说服别人,但到这种时候,却难得能够说服自己了。

他总能想起过去来。

——更何况他那么久之前的恋人和康纳,说到底,还是两个不同的人。

“好吧,他们什么时候说完。”

“快了。”

明明我才是我啊,怎么还得这样躲躲藏藏的。他想。

“康纳谈到关于自己外表的问题,康纳想拿掉他的显示灯。”

“为什么?”

“您当然明白的。”

因为那个动作。那一瞥正好瞥到了康纳的显示灯,这个眼神被RK800捕捉到了。

不愧是侦察的型号,什么都不放过。“但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可不知道这一点。”

在康纳的逻辑程序设定中,每一件事总有它的因果,卡姆斯基的那一瞥也有它的原因,同时还必须要有个属于它的解决方案,不可能就放在那儿不管。

“哇哦。”克洛伊看了看卡姆斯基,她的显示灯正在处理花园内那位仿生人传来的信息,“康纳在邀请您。”

“他想要干什么?”

“共进晚餐。”

卡姆斯基以为自己听错了。

“共进晚餐。”克洛伊重复。

卡姆斯基想,站在那儿的怎么不是自己呢。


TBC.


什么我为什么越写越有点傻白甜谈恋爱的感觉了,这不对啊。


以及祝大家七夕节快乐!


——————

下一章:第九章

评论(10)
热度(53)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一只微米。 | Powered by LOFTER